撕裂的梦境

兰思思

> 撕裂的梦境 > 撕裂的梦境目录

第29章 生死(1 / 2)

上一章目 录

吃完早饭,池清把碗筷收拾进厨房,转身回到客厅,见果果还蹲在电视机前专心地看早新闻,她瞥了一眼,画面上静静展现着码头与某片海域上停留的一艘船只,定格数秒后,又迅速切换到其他新闻。

这套小公寓正是单斌给她们母子找的,比起大院的租房来,不知要强上多少倍,干净整洁、且设施齐全,连电视机都比原来那只大了好多。

池清从来没有看电视的习惯,她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,一直以来,她总是战战兢兢地埋头于自己的琐碎事务,很多时候,都在为生计奔波着。

她走过去,直接把电视机给关了,不满地对果果道:“别磨蹭了,赶紧去收拾一下,尹阿姨马上就要到了。”

果果慢吞吞地随着她走进卫生间,池清绞了把面巾,重新给他洗一把脸。

果果忽然抬头看着她,“妈妈,人为什么会死?”

池清愣住,拿毛巾机械地给他擦着小手,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
果果不吭声儿。

池清把毛巾挂好,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别胡思乱想了。”

她先走出来,果果跟在后面,嘟嘟哝哝道:“刚才电视里放的新闻,有个死掉的叔叔是我认识的。”

池清的脚一下子顿住,倏地转身,“谁?你说谁死了?”

她不知为何,心慌得厉害。脑子里迅速回放刚才的新闻片段,无奈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低,而她当时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头。

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,不过以前见过他。”果果见母亲脸色难看得吓人,也被唬了一跳。

池清冲进房间,翻箱倒柜把从果果颈子里取下的那条铂金项链又找出来,拎着走到果果面前,蹲下,颤巍巍地问:“是给你这条链子的叔叔吗?”

问这话的时候,她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架。

果果惊异地望着她,懵懂地摇了摇头。

过了好一会儿,池清才缓过神来,对自己的神经质行径哑然失笑。

她不是希望他死吗?

是他杀了母亲和永忠,他罪有应得!

然而,她刚才率先涌起的感觉竟然不是畅快淋漓的复仇快感,而是惊惧的痛苦!

习惯是个太可怕的东西,这些年,她习惯了偷偷地思念他,那个“他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”的意识却怎么也攒不到脑海里并被她深入接受。也许她纠结于此的时间太久了,也或者,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,毕竟,她没有与他当面对质过。

站起身来,看着手中那根晃来晃去的项链,她的心再一次被武装得坚强起来。

有人在敲门,听声音一准就知道是尹成佳。

池清把链子收好,跑过去开了门,果然是她,身旁还跟着单斌。

“我顺道,呵呵。”单斌似乎猜出池清想说什么,抢先一步解释了。

池清朝他笑了笑,转头叫来果果。

一齐往外走的时候,成佳关切地问她,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?脸色不太好。”

“哦,我没事。”池清掩饰着说,“可能,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吧。”

果果被单斌抱着,眼睛在母亲脸上掠过,立刻又低下头去拨弄起外套上的扣子来。

池清暗暗松了口气,她刚才就怕果果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,幸好他很少多嘴。

从幼儿园出来,单斌对池清道:“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,我们——有话想跟你说。”

池清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。

时间太早,很多店面还没开市,单斌驱车来到附近一家小公园的露天早餐棚,要了几样早点,招呼池清吃点儿。

池清坐着不动,“我吃过了,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。”

单斌跟成佳便也都没吃,神情均严肃而专注,池清的手在桌子底下情不自禁地交握,微微发抖,她又想起果果早上那句不吉利的问话来。

单斌开门见山,“昨天傍晚,W市的XX码头发生罕见的枪击事件,今天早上新闻里也有简略播报,不知道你看了没有。”

池清摇头,心中的阴影越聚越浓。

看她的脸色,单斌就已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了。

“你猜得没错,枪战的一方就是罗俊。W市警方在现场抓到了几个事主,其中之一据了解是专门替罗俊在内地跑腿的案犯赵仁发,另一个则是码头的管事常清贵,赵仁发至今不肯开口,据常清贵交待,罗俊原本是想从XX码头潜逃去香港的,但被仇家狙击,最后没能走成。”

“他……死了?”池清面无表情地问,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臂膀传来轻微的难以遏制的颤抖。

“没有。”单斌紧盯着她道,他没有成佳那样丰富的情感,思路反而异常清晰,“这就是我们今天来找你的原因。”

池清努力了半天,也没能让自己从不受控的颤栗中摆脱出来,一个早上,无端受了两次刺激,任谁都无法从容行事。

“我能做些什么?”她干涩地发问。

“罗俊这次过来,一共带了四名随从,其中三名已经在枪击过程中身亡,另一名保镖护着他的,咳,太太,返回码头突围了出去。”

池清木然听着。

“警方赶到的时候,保护他太太的那名保镖与警察对抗,被当场击毙,他太太也中了枪,被送至医院进行急救,目前还没脱离生命危险,因为她是此次枪击事件至关重要的证人,已经被W市警方监控起来了。至于罗俊本人,他最后是跳海潜逃的,至今下落不明。”

“他……逃了?”池清喃喃地重复,听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。

“W市已经联合我市警方封锁了附近海域及所有出入境的通道,我们可以肯定他这一次插翅难飞。但是究竟他藏身何处,还需要一定的搜捕时间。我担心,他也许会来找你。”

池清听到这里,竟笑了起来,“他找我干什么?”

“不知道。”单斌干脆地回答,“直觉而已。”

顿了一顿,他又紧接着道:“因此接下来的日子,我们会对你跟果果实施24小时保护,确保你们的人身安全。万一罗俊真的找到你,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向便衣请求援助。”

池清的嘴角依旧噙着笑,有点神经质地盯着桌面。

单斌神色凝重,“他现在是一只笼中的困兽,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,我们必须作好最坏的打算和最健全的准备。”

见她如此状态,单斌深感忧虑,他身子稍稍前倾,直视着池清,“池清,我不是在开玩笑,请你不要忘记,你的母亲,还有你的丈夫,他们都是怎么死的。”

池清的笑容就此凝结在脸上。

“单警官。”她慢慢地回答,“您不用一遍一遍地提醒我,如果他真的来找我,我不会放过他。”

池清的声音冷得象一块冰,连成佳都感觉到了异样。

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了,池清把抹布搭在窗台上,擦净了手,解下围裙就走进房间。

她换了身的衣服,把随身小包也拎上,在玄关处换了鞋,手才碰到门把手,被她扔在座椅里的步话机就嗤嗤拉拉地响了起来。

“池清,池清,你要去哪儿?”

池清顿住身子,眉头紧紧皱起,她抿了抿唇,隐忍地返身走回去,捡起步话机。

“去一趟超市,就在附近,不远,去买点儿东西。”

“要我们帮忙吗?”步话机效果不太好,传过来的声音有走形的嫌疑,好像被锯子割过,断断续续的。

“不用!”池清冲那便衣回了一句,口气很生硬。

对方静止了几秒,似乎是在考虑冒险的程度,超市离池清居住的地方的确也就隔了条街,也在掌控范围内。

便衣妥协道:“好吧,记得带上步话机。”

池清抓着那只褐色的小机器,感觉那一点闪烁的红色活像个有窥伺癖的小恶魔。掂量了再掂量,她咬咬牙,还是装进了包里。

走到楼下,一个正与报亭老头聊天的小年轻不停地拿眼瞄着她,目送她往超市的方向走去。

池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!

到处是眼睛,一双双,远的、近的,无时无刻不在盯视着自己!

在超市入口处,她的手犹豫了一下,还是伸进包内,悄悄地把步话机给关掉了,她没法拒绝那些眼睛,至少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怒。

西郊的公路上,单斌正驾车往东行,尹成佳就坐在他身旁。

车上的信号机响,成佳按了接听,立刻传来便衣的喊话,“单斌,单斌,池清刚刚把步话机给挂了。”

单斌一怔,“她人在哪儿?”

“去了美佳超市。”

“外线跟上了吗?”

“嗯,正跟着,目前没什么情况,但是我觉得池清的情绪不太稳定。”

单斌沉吟地听着,“我知道了,你们留神点儿,我这就赶过去。”

成佳抬手摁断信号键,转头瞥了单斌一眼,嘀咕道:“换了我也得发脾气!对池清的监控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?”

“什么时候抓到罗俊了,什么时候可以撤!”

成佳冷笑,“你就这么肯定罗俊会来找她?”

单斌瞥了她一眼,“警方的网越收越紧,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已经过境,我对他来找池清的预感越来越强。”

“那也没必要给池清这么大压力啊,即使罗俊去找她,也不会伤害她。你们这么做,无非是为了抓罗俊——”

单斌猛地踩下刹车,成佳猝不及防,脑袋撞到了挡风玻璃上,下面的话也因此嘎然而止,她错愕地揉着脑门,恼羞成怒地瞪着单斌嚷:“你干什么?”

单斌摇下车窗,啪的点燃一根烟,狠狠吸了一口,才转头对她道:“不要一口一个‘你们’,记住,你是个警察!你的职责就是把一切有罪的人绳之于法!”

成佳被他的话噎住,半晌作声不得。

其实,相对于池清,单斌的心理压力更大,枪击事件已经上报到省里,引起了高度重视,目前W市的警察倾巢出动,全力扑在追捕余犯上。马寿山向上申请介入此案,上级在听取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后,给了他们严厉的批评,认为马寿山等人明知案犯危险,却没有事先上报通知,致使事件肆意延伸,造成了极坏的影响。

警局上下一干人忙碌了半天,没成想落了这么个结果,个个心里都很不爽。恰在此时,单斌又把自己对罗俊的去向疑虑和盘托出,希望能够增派人手把池清的行踪监控起来。

他的建议被一部分有情绪的同事给批驳了下去,但最终还是马寿山力顶了他一把。单斌很清楚,如果这一回再搞砸,不仅会让跟自己辛苦了多日的同事怨声载道,马寿山也很难向上面交待。

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,但当有人提出质疑,尤其是一贯对自己赞赏不已的成佳也无法理解时,他就觉得心里很是憋屈,人人都可以宣泄、发牢骚,唯独他不行——他是这件案子的主要负责人,是马寿山赖以破案的中坚力量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平复了一下心绪,“我没别的意思。”

成佳望着他消瘦了一圈的面庞,也是于心不忍,拍拍他的手背,“我明白,是我脾气太急了。”

每个人的出发点都不一样,成佳因为跟池清接触多了,对她难免生出不少同情来,凡事就总是从她的角度去考虑多一些。但单斌说得确实没错,她是一个警察,她不能如此感情用事。

“也许你不知道。”单斌慢慢地抽着烟,在飘渺的烟雾中,连思绪都朦胧起来,“那次任务,弈航是代替我去的。”

成佳吃惊地看着他,别说是单斌,连马寿山也从来没提过这件事,现在,她终于能理解单斌的坚持与隐忍了。

“这几年,我经常想到弈航……他还那么年轻……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,更不能让他死了还背着一个黑锅!”

成佳伸手,紧紧握着他的手,什么也无须说,一个动作就足以表示她的支持。

单斌扔掉了烟蒂,扭过脸来看她。

“走吧。”成佳对他盈盈一笑。

池清站在琳琅满目的饼干货架前发呆,脑子里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着,象节日的夜晚划过天空的各色廉价烟花,嗤拉拉闪过一条,紧接着又是一条。

“枪击”案件,离她多么遥远,又是多么似曾相识。

她永远也忘不了许久以前,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场景,那是她人生最大的转折点,是她一切噩梦的源泉!

走到这一步,她才赫然发现,原来自己不过是某场绚丽多姿的戏剧的点缀而已,她不过是踏错了一条轨道,以至于延误了自己的一生,而那个曾经以她为唯一的男人,此时是不是正浴血奋战着要去解救另外一个女子?

她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间ICU病房前是怎样草木皆兵的场景,可笑单斌却在自己身边布置下这累赘的天罗地网。

心里泛起苦涩的滋味,品尝不出具体是什么,悔?恨?惧?怕?也许都有,在单斌告诉她所谓的黑帮械斗的“真相”时,她就已经把这一切滋味都尝遍了。

她已不想分清,只希望能早早结束这凌乱的局面。

她只是想不明白,凭什么,最终要拉她来添上那个干巴巴的休止符?!

午后两点的阳光从超市的玻璃窗照射进来,有着一种令人惬意的懒散意味,池清收回杂乱的思绪,开始在靠墙的一排饼干架子前缓缓挪动,凝神挑选着果果爱吃的几个口味。

在货架的某个空档处,她驻足,半天没能动弹,整个人仿佛骤然间被抽空了似的,再也感觉不到呼吸和自身的存在!

一双眼睛,在货架的对面,静静凝望着她。

所有的矛盾、悲愤的假设以及痛苦的纠结都在这一瞬间凝滞,她回望着那双眼睛的主人,脑子里一片空白!

十多日不见,罗俊憔悴了许多,胡茬掩盖住了他原本俊朗的轮廓,他穿着最普通寻常的灰色外套,显然是做过了某种处理,看起来象极了一个中年不得志的家庭妇男,混迹在一群普通人群里,看不出丝毫异样与可疑。

但是他的眼睛,那双此刻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,有着她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,现在,他就这样呈现在她面前,近距离地,目不转瞬地凝视着她!象一面镜子,同时照射出她过去的荒诞与此刻的狼狈!

罗俊的双眸在碰触到她的刹那,警觉与期待同时闪过,在穷途末路之际,虽然明知无望,他竟然还心存幻想,他在赌,赌她对他的感情!

现在,答案即将揭晓,他静静等待着。

生,或者死……

超市里一切如常,稀疏的人群进进出出,伴随着时大时小的机器蜂鸣声和人语声。池清的一颗心象打摆子似的来回晃荡起来,理智与情感蛮横地胶着。

她该怎么办?!

告发他?

或者,向他发出警告?

脑子里一片混乱,她本能地张了张嘴,“你……”

手上的池清手上的纸袋子没捏牢,“啪嗒——”一声掉在了地上,她惊慌失措地俯身去拾。

便衣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,刚好瞅见直起腰来的池清脸上那一抹奇异的激动之色,他浑身一震,立刻警惕地朝四周打量——

池清面前的那排货架位于整间超市最靠墙的地方,后面是一扇锁死的窗,货架四面都摆着商品,此时,她的身边有两个老太太站在货架前挑选物品。

便衣往前试探地走了两步,立刻发现池清的异样,她匆忙且惊恐地再次向自己扫射了一眼,眼里满是犹豫和焦灼,在货架的侧面,一个人影从阴影中闪出,便衣的手迅疾伸向腰间——

“不许动!”

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