撕裂的梦境

兰思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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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离开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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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城市的雨季总是一入秋就准时踏来,且淅淅沥沥要下一个多月,下得整个城市的人心里也湿漉漉、黏糊糊的,如同长了霉,怎么洗都洗不干净。

罗俊坐在天琪咖啡馆里,面前的咖啡还剩了个杯底,清咖,入口涩味很重。

角落里的钢琴仍有人在弹奏,自然不会是海棠,一个与她一样年轻,但无论哪方面都要平庸许多的女孩——至少在罗俊看来——代替了她,演奏起来,也是如痴如醉的神情,然而,罗俊觉得完全不是味儿,就如同他面前的这杯咖啡,太苦了,他记得以前好像没这么苦。

他有些烦躁地燃起了一根烟,猛力抽了一口,在蓝色烟雾升起的瞬间,他突生一丝迷惘,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,自从父母过世后,他很少拷问自己,什么是对,什么是错。于他而言,只要能好好地在这世间生存,便是对的选择。

天色渐暗,不能再犹豫了,他必须拿定主意,他已经失去了太多,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住目前尚且拥有的。

举起杯子,他绝然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,让苦涩的滋味充盈整个口腔,然后,沙哑着嗓子喊了结帐。

出来时,雨仍未停,但也不算大,有点象毛茸茸的细虫子,一落到人身上,就找了个空隙钻进去,无影无踪。

手里的一把长柄雨伞在地上如拐杖一般来回点着,罗俊懒得撑开它,站在路边,随手拦了一辆对面的的士,这里不是闹市区,周六周日冷清得很。

的士当街调了个头,车灯滑过罗俊的脸庞,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,司机赶忙作了调整,不远处,有个人不经意地回头,朝这么扫了一眼。

罗俊上了车,报了地址,便缩在后座上小憩。

“哟!去D市啊!那且得开呢!”司机为无意中接了个跑长途的生意沾沾自喜。

罗俊随口“嗯”了一声,继续闷头假寐。

司机旋开收音机,打破了车内的寂静,罗俊本想让他关了,广播里传来新闻播报,他便没吭声,闭着眼默默地听。

他听L市新闻纯粹是出于职业警觉,尽管在此之前,他已经通过报章杂志把所有与那晚相关的信息都了解了个透彻:那天晚上,郑府果然被闹得天翻地覆,因为那个触目惊心的死亡现场,此案还被以日期冠名,大小报刊杂志上用特大号的黑色字体触目惊心打出4.26的标题来,并用各种耸人听闻的猜测来吸引读者的眼球。

然而,案子最终却不了了之了。个中原因,外界众生纷纭,却无人能真正参透。在匪夷所思的潦草结案后不久,郑群携家眷远走美国,留下一座空宅,尚无人敢承接,因为里面死过人。

“你说4.26案啊?”司机听罗俊提起,立刻眉飞色舞起来,这个案子一度是L市人茶余饭后的重点谈资。

“说法有很多呀!”他果然连珠炮似的道出好几个“真相”来。

末了总结,呈上自己的意见,“我看这事儿跟郑群脱不了干系,你想啊,一个做生意的人,他凭什么可以私藏枪支?光这一条就能治他的罪,当然他是不会承认那枪是自己的啦!做生意的,有几个是好人?!”

司机感慨着,听后座没什么反应,忍不住又补充道:“不过话说回来,郑群还是商人里比较慷慨的,听说每年光在慈善这一块上就扔下去不老少的钱,也算是积阴德啦!平常多烧香,有难的时候佛祖还是会保佑的,这不,顺顺利利带着女儿走路了。”

所有的“真相”版本里,都没罗俊和海棠什么事儿,他们俩好像是这个事件里徒增的影子,纯粹是点缀用的,在背景墙上晃了一晃,就过去了,而观众的注意力则全在主角身上。

罗俊在心里嘲讽地笑笑,世人所谓的“真相”,究竟有多少真实性?

K市的临湖宾馆里,海棠已经等得望眼欲穿,一听见开门声,她立刻从沙发里跳出来,几乎是蹦向门口。

罗俊在门开启的那一刻,脸上的烦躁已被抹得一干二净,强行堆砌起一个温暖的笑容,伸手接住了毫无章法扑过来的海棠。

“怎么样?”她趴在罗俊怀里,眼巴巴地盯着他,“有什么状况没有?我能去见我妈妈了吗?”

罗俊反手把门锁上,搂着海棠走进房间,“明天,明天我带你去。”他的语气很肯定,终于不再躲闪和犹豫。

海棠欣喜若狂,一下子勾住罗俊的脖子,“谢谢你,罗俊!谢谢你……”

罗俊如鲠在喉,干涩地笑了笑。

他们偷偷潜至临近L市的K市已经两天了。

每天,罗俊都是单独出去查探,而把海棠留在宾馆里等消息。

人的忍耐力其实很微妙,在“希望”面前远没有在“绝望”面前坚强。她的家,她的亲人就在不远处,而海棠却无法得见,这种煎熬简直要把她逼疯。

“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?看见我妈妈了没有?”海棠急切的想要从罗俊眼里搜索到更多的消息。

“你母亲很好,不用担心。”稍顿片刻,罗俊又道:“郑群带着蓉蓉去美国了。”

海棠愕然,仅仅几个月前,她还跟蓉蓉无忧无虑地相伴在一起,想不到如今已是各奔东西,海棠不禁黯然神伤,也许这辈子,再也见不到蓉蓉了。

“这个案子闹得很大,郑群虽然动用手腕勉强压了下去,但是,我听说警方私底下并没有真正放弃调查。所以,我们得小心才行。”

海棠的眼里透出理解,继而是迷惑。

罗俊温柔地注视着她,“我的意思是,明天你可以见到你母亲,但是,不能同她说话,更不能让她看见你。”

海棠胸口一窒,这个结果离她的期望还是差了好大一截,她不仅要看到妈妈安然无恙,更要让妈妈知道自己也没事啊!

“我说过,只要我们不出现,你母亲就不会有事,但如果让她看见你,警方和冯齐云的人都会嗅到味道,到时候不仅我们脱身麻烦,你母亲也会被两边的人骚扰到,甚至,很有可能会面临危险。”

海棠痛苦地拧眉。

“海棠,别难过,这些都只是暂时的,我们出去后,一等安定下来,就立刻把你母亲接过来。”罗俊宽慰地拍着她的背。

“罗俊。”海棠喃喃地唤他,“我只能依靠你了。”

黑色轿车徐徐停靠在L市东郊某个停车场的外围。

海棠坐在车内,隔窗凝望这座熟悉的城市,如今,她只能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,象个过客似的观望她曾经的家乡。

街边来往的行人匆匆的脚步与过去没什么两样,犹如时间,永远只知道朝前走,不回头。

但是,就在这不知不觉中,一切都变了。

罗俊把手搁在方向盘上,双眉紧蹙,似乎满腹心事,打火机攥在手心里,时开时收,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。

海棠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那条母亲必经的道路——她总是喜欢在早上的这个时候去附近的菜场,但是海棠并没有把握,母亲的习惯会一如既往地保持,尤其在她离家以后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她的这种不确定感越来越强。

“罗俊。”

“嗯?”罗俊收起打火机,扭头瞥了她一眼。

“你説我妈妈今天会出来吗?”

“会吧。”罗俊简洁的语气里透出些许懒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。

海棠满怀期待的心稍稍降了降温,不过转念一想,如此冒险的事本非罗俊所愿,是自己强拉着他来的,她抿了抿唇,不再作声,继续耐心等待。

终于,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!

几个月不见,她憔悴苍老了许多,步履蹒跚,满头爬满了灰白色。

海棠一下子瞪起了眼睛,还没等看清楚母亲,泪水就已经迅速充斥了眼眶!

她多么希望能立刻推门下车,扑到亲爱的母亲怀里,好好痛哭一场!

母亲走到巷口的时候,脚步忽然缓慢下来,头徐徐地转动过来,曾经溢满慈祥与笑意的眼睛里,此时只有茫然和混沌,犹如死去的珠子那样黯淡无光,海棠的心骤然紧缩,引起一阵刺痛,她低低地呢喃,“妈妈。”

仿佛心灵感应一般,母亲的目光忽然直直地投向停车场这边,竟好似知道海棠就在那里似的。

海棠一阵懵怔,脑子里晃过眩晕,她的一只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,只需用力按下,她就能跑过去,出现在母亲面前。

然而,还没等她这样做,身后已经探过来一只有力的手,抓住了她那只犹豫不决的手腕。

“海棠!”一个声音清晰而沉稳地提醒着她,“别做傻事。”

海棠泪眼婆娑地趴在车窗上,听任罗俊发动了车子,缓缓后退,离别的阴影就这样越聚越浓!

思念象泻闸的洪水那样一发不可收拾,原来,她是这样爱她的母亲,这样的离不开她!

“我要下去,我要下车。”她开始哭着喊,“罗俊,我求求你,让我跟妈妈説两句话,我求求你。”

罗俊铁青着脸,一手死死搂住早已泣不成声的海棠,毫不理会她的请求,一手拨正方向盘,车子调整好角度,即将启程远去。

可是,还没等他吁出一口气来,后视镜里突然有个黑影一晃,他悚然朝后看去,面色立刻变了,一声咒骂在舌尖滚过,他松开缠住海棠的手,专注于开车,狠狠踩下油门,车子一声咆哮,猛飚了出去!

浑浑噩噩中的海棠听出了异样,也一下子止住抽泣,急切地扑到车后座上,想探看后面的情形!

“坐好,别乱动!”罗俊几乎是朝她怒吼!

无论他开得有多快,然而,后视镜里,那清晰的一幕已经避无可避,一辆银灰色的小车以迅雷之势撞向海棠的母亲,在她朝后望去时,刚好捕捉到母亲的身体被密集的冲击力弹到五米开外的空地上。

即使只是一瞬捕捉到的场景,也足以令海棠疯癫崩溃!

“不!不!不!停车!停车!妈妈——”她声嘶力竭地叫着,完全无视车子疾驶的速度,伸手就去掰车把手,但是车门刚才已经被罗俊锁死,她怎么也推不开来。

急红了眼的海棠猛地扑向罗俊,不管不顾地去抢夺他手里的方向盘。

她的脸看起来冷静得像个疯子,不管罗俊怎么驱逐,就是不肯放弃!

急怒攻心之下,罗俊一狠心,卯足了劲甩了她一巴掌,海棠象落叶一般,闷不吭声地倒在了座位上。

车子减速,罗俊分出右手来推推海棠,“海棠,你没事吧?海棠?”

海棠歪着头,昏迷不醒,一线血丝从唇角挂下来,他懊恼自己出手太重了。

但势已成骑虎,他没有别的选择,只能把海棠先带到安全的地方抚慰下情绪再说。

车子已经驶出了L市,他没敢走高速,尽拣偏僻的小路走。当视野逐渐开阔,周围的车辆愈渐稀少时,他赫然间发现那辆藏青色的车仍不远不近地咬着自己。

心里不由一凛,事态有变!

车子不露声色地行驶,仿佛没有任何嫌隙。在下一个路口,罗俊突然飞快地打左向,溜进隐没在密林里的岔道!速度快得就像没入水中的鱼那样无声无息。

尾随其后的藏青色小车略打了个咯愣,立刻也飞速跟了进去,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有张与罗俊酷似的冷峻颜面,却比罗俊更加凌厉冷静,没多久,罗俊那辆黑色的车子再度呈现于他的面前,他提速跟进,嘴角聚拢起一丝冷冷的笑意。

这条岔道并不很长,且曲里拐弯,一路过去,险象环生,眼前渐渐地连绿色都不再有,原来是开进了一片被废弃的垃圾场。

无论罗俊怎样努力,他都甩不掉身后的“尾巴”,他的双眉越拧越紧,低头瞟了海棠一眼,有些庆幸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
两辆车终于短兵相接,在垃圾残存的场地上你追我逐,尘土与碎屑被搅得飞扬而起,弥漫了混浊的天地。

在被逼到一个死角的时候,罗俊突然倒转车身,迎着对方狠狠撞了上去!

对方也毫不示弱,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,眼看两辆车就要撞到一起时,两人都踩下刹车,车身神奇地碰击之前停住,相距不超过三厘米。

罗俊忽然明白对面车子里坐着的是谁了!

持枪,上膛,推门下车,这一系列动作在短短几秒内完成,而对方的速度显然不亚于他,两个戏逐的敌手终于面对面了,两把锃亮的枪也同时顶上对方的脑袋!

“罗俊,果然是你。”一个沙沙的嗓音在罗俊耳边响起。

罗俊睨着对方,微微一笑,“伸手进步了不少,阿修。”

叫“阿修”的男子顶多二十出头,粗糙黝黑的皮肤,宽额鼓颧,左耳还打着耳钉,尽管装束再普通不过,仔细打量,就能看出他与本地人有着天壤之别——只有亚热带的海风才能吹出如此健硕黝黑的肌肤。

“还得谢谢的调教。”阿修笑得很有分寸,在泰国时,他曾经屡次向罗俊请教过枪法和格斗技巧。

“都是兄弟,客气什么。”罗俊依旧带笑。

阿修脸上的笑容却敛得一干二净,“是兄弟就不会杀大哥了。”

“冯哥是那个卧底杀的。”罗俊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,透出几分空洞。

阿修嗤笑,“你以为伪装一个潦草的现场就能瞒天过海?!你骗得了别人,骗不了我们!冯哥待你不薄,你为了个女人这样做,对得起他吗?”阿修口吻越来越凌厉。

罗俊哑口无言,在旧日兄弟面前,他的确理亏,但如果时间流转,再回到枪击前的那一刻,他想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开枪!

“他不该逼我做不想做的事。”他冷漠地回答,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,顶在阿修太阳穴上的那把枪不知不觉间力道加重,每到这种时刻,便表明他起了杀心。

阿修虽然自恃不低,但罗俊平日深藏不露,很少能给人揪到破绽,阿修对他多少有几分忌惮心理,此时洞悉了他的杀机,心头难免一乱,就这么稍一分神,已然让罗俊占了先,不握枪的手迅即一抬,劈向阿修!

对峙的局面就此打散,两人在凌乱的场中你来我往地械斗开来!

生死攸关之际,罗俊也不敢有分毫的马虎心理,他当过阿修的师傅,招招下手都是冲着他的弱势而去,阿修左躲右闪,渐渐感到吃力,终于让罗俊抓到个破绽,左手虚晃向下,右手猛地向前抓去——

等阿修回过神来时,他手上的枪已经被缴下,而他自己,被罗俊的枪顶着脑袋压在了车身上!

“跟你比,到底还是差了一点儿。”落下风的阿修并没有多少惊慌,也许追出来的时候就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,只是口气仍不无遗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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