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乱相逢时

兰思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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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欠你的那句话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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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不知不觉朝头顶移去,阳光透过玻璃大面积地播洒进来,把全封闭阳台变成一个暖房。

许晖觉得热,随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。

今天是周六,他本该去一趟公司,连衣服都换好了,但在盥洗室照过镜子之后,他改变了主意。

镜子里的自己,令他悚然心惊。一夜之间,他仿佛苍老了五岁,下巴上胡茬顿生,整张脸都失去往日精锐的英气,灰败不堪。

他没有勇气以如此面目走出去示人。

此后的数个小时里,他就坐在阳台里落寞地抽烟。

他的右手指间有支点着的烟,已经燃烧了一半。抽得太多,口腔发苦发涩,他已经不再把烟塞进嘴里,只是习惯性地让它烧着,直至燃尽。

在这个难得清醒的早晨,他想到了很多。

他盘算着自己的种种得失,最后不得不悲哀地得出结论,原来在乎得越多,丢失得也越多,他象个徒步迁徙的旅者,跋山涉水了这么多年,却仍是孑然一身,回到最初的原点。

可是对杜悦,他扪心自问,他是想对她好的,到昨晚之前,他认为他是做到了。

他在她身上,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,他关心着她,呵护着她,仿佛是在怜惜多年来孤寂的自己。

他真心希望她能快乐幸福,为此,他没有强求过她爱自己,他甚至给了她无限开放的自由——她在他身边,却并未被他关押进任何牢笼,只要她想,随时都可以拍拍翅膀飞走。

所有这些他深藏在心底的善意都被昨晚的那场疯狂渲泄破坏殆尽。

人心真是一座复杂的大千世界,有时候连它的主人都无法确切把握它真实的趋向。

他的眉心倏地一抽,仿佛又听到杜悦哀哀的哭泣声。他拧紧了眉,用力把烟蒂掐灭在了烟缸里。

他没有勇气再一次走到她面前,乞求她的宽恕,因为他跟她一样,无法原谅昨晚的自己。

十点过后,他的手机热闹起来,他用残存的精力应付着来自公司的一个个麻烦,在那个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现实世界里,他有的是答疑解惑的办法。

一通忙碌之后,他失衡的心理终于有所缓解。

不能继续这样枯坐下去,他想。

过去他曾遭遇过多次挫折,尽管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,他还是试图找出解决的办法,无论如何,日子总得过下去。

更重要的是,他忽然醒悟过来,他不能就这么躲着杜悦,不能让她怀着对自己的怨恨离开这里。

他起身,抖掉身上的烟灰,回到室内,抓起沙发靠背上的外套,疾步走了出去。

楼下寓所的门紧闭,许晖敲了好一阵,里面也没动静。他犹疑片刻,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。

公寓里收拾得干干净净,所有物品都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,落地窗帘也被整齐地扎起,形成两道完美的弧线,和许晖第一次走进这间公寓时毫无二致。

他在门口作少许停留,意识到了什么,没有唤杜悦的名字,快步走向卧室——

床上的摆设除了整齐一点之外,没有变化,但床柜上那只独属于杜悦的小钟不见了。

他打开衣橱,他给杜悦添置的衣服都好好地挂在衣架上,而她自己的东西统统不见了。

许晖闭了下眼睛,长吁一口气,轻轻阖上衣橱的门。

他还是迟了一步,她已经走了,不打一声招呼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切。

慢慢踱出房间,他才注意到餐桌上有个留给他的白色信封。他的心重又狂跳起来。

信封很轻,他虔诚地打开,仿佛这样就能探索到杜悦的心似的,而里面除了一枚大门钥匙外,别无他物。

这是他们之间亲密过的见证,是维系他们关系的唯一纽带。现在,它孤零零地躺在他眼前,象一个被遗弃的孩子,冷漠地注视着他。

许晖打量它良久,唇边慢慢泛起笑意,很苦。

杜悦坐在出租车后座上,双臂呈展翼的姿势,一左一右护住她全部家当。

相对于昨晚,她已平静不少,一夜未眠,她想到了很多,也赫然发现,自己对许晖的“恨”远远抵不过对他的“怨”来得强烈。

然而,不管是恨还是怨,此刻她已不想追究。她竭力给自己鼓劲,她应该觉得高兴才是,她好歹结束了那段纠结忐忑的旅程,又将重新开始。

她叮嘱自己,既然已经从那里走了出来,就别再回头。

然而,当她转首望向窗外,迅疾掠过的景致和昨晚的几个零碎片段重叠在一起,像一股强大的吸力,要把她拖回过去。

眼眶里忽然涌现出热意,她慌乱仰起脸,吞掉即将掉出来的眼泪。

付了车钱,杜悦费劲地把行李从车上提下来。

出租车在她身旁呼啸而过,她仰头上望,止不住深呼吸——她新租的房子在五楼。

平时大概只需两三分钟的路程,杜悦却花了整整十分钟,才连人带行李地抵达新居,真是名副其实的“爬”楼梯。

房子和许晖楼下公寓面积差不多,但内饰与设施均不可同日而语,甚至还不如杜悦从前跟夏楠她们合租的那套房子,它唯一的优点是便宜。

她用两个小时把前房客留下的种种“痕迹”消灭干净,又把自己的东西铺展开来,等直起腰时,已经饿得两股战战,她早饭都没赶得及吃。

小区附近就有家超市,这也是当初她看中的好处之一,虽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卖场,日常吃喝的事都能囊括了。

采购完必需品回到家,她懒得动手煮饭,烧开水泡了碗速食面来吃,边吃边把手机打开。

欢快的提示音此起彼伏,有多条短信进来,才隔了二十四小时而已,居然有这么多人找她。

逐条浏览下去,杜悦哭笑不得,几乎所有短信都来自江浩然,没想到一旦坠入爱河,他会是这么婆妈的人,一点小事都值得花一毛钱来给杜悦碎碎念。

想起江浩然,杜悦本已平静的心情再度复杂起来,为了能和他在一起,她下定决心和许晖一刀两断,可细究起来,他的快乐似乎又不是自己想要的。

但眼下她已经骑虎难下,她不可能跟江浩然说:“我们先暂停,你等我一下,等我把理清了头绪,再来决定要不要和你开始。”

吃到嘴里的面变得没滋没味起来,她无心欣赏江浩然的独白,正要放下手机,视线忽地瞥到最新进来的一条短信不是江浩然的号码,是许晖发的。

脸色一动三变,她慢慢打开短信,很快又把手机丢开,又是那没有新意的三个字,“对不起”。

为什么他总是慢半拍,在她心灰意冷之后才有一些不痛不痒的表示。她已经渡过了最脆弱、最沮丧的时刻,她已经不需要他的任何安慰。

杜悦决定给江浩然回了个电话,答应晚上跟他一起去看电影,她要向自己证明,她的幸福与许晖无关,离开了他,她只会活得更好。

于是,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她把江浩然当成了遗忘过去的护身符,跟着他在w市走街串巷地找乐子,她知道自己很卑鄙,可她对自己辩解:我这么做,只是想让自己尽快爱上他。

周日黄昏,杜悦临时起意去买了个新手机,换了手机,她很自然地把号码也换了。

江浩然觉得不解,换号码有诸多不便,不过既然杜悦坚持,他也没法反对,到目前为止,他们俩还仅仅只有牵手的交情,要她彻底接受他,甚至由他来改变她,以她的个性,看来还需要时日,不过,他有耐心。

白天的时光短暂易过,然而到了晚上,杜悦总会被掩埋心底的彷徨与失落包围。

午夜梦回,身边不再有轻微的打鼾声伴她重新入眠,唯有满室的空寂无处不在,她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凄惶感。

但她拒绝多想,更不允许自己去回忆以前的时光,向前看,是她眼下唯一的出路。

周一刚到办公室,杜悦就看见自己桌上放了盒费列罗巧克力,饱满的拱形盒子上方还扎了一朵金灿灿的布花,在一堆办公用品之间,格外温馨显眼。

她拿起来看了看,复又放下,不用多想,也知道是谁送的。

果然,没多久江浩然就冲冲跑来。

“昨晚去超市买的,这个简直是巧克力中的极品,我很爱吃,你喜欢吗?”

杜悦笑着点头,“喜欢。”她其实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。

江浩然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朵璀璨耀眼的花。

他可真象个孩子,杜悦暗想。

江浩然的确象孩子一样黏人,只要有空,他都会晃荡在杜悦眼前,帮她做些琐事,哪怕只是坐着说说话也是好的。

如果不是因为杜悦担心影响不好,几次三番央求他该干嘛干嘛去,他俩的“恋情”大概能在一天之内就传遍公司。

临下班时分,江浩然又意意思思地暗示想去杜悦家看看,被她找了个理由推掉了。

江浩然很失望,杜悦也没办法。面对江浩然来势汹汹的热情,她心里总有些说不清楚的障碍,让她很难立刻就接受他。

说一声“重新开始”是如此简单,可真要做到,却如抽丝般缓慢麻烦。

杜悦独自坐在回家的班车上等发车,这班车上没有她熟识的同事,她无聊地把玩着背包带子,时而左右看看。

视线漠然扫过大巴车的后视镜时,她忽然怔住。

离班车十来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。

那辆车的流线她太熟悉了,以至于不需要看车牌就能把它认出来。

那是许晖的车。

刚才她到处找回家的班车时,她一点都没注意到这辆车的存在。但她相信他肯定看见自己了。

他不知道她的新家地址,她的手机号也换了,他想找到她,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。

而且,以他的性格,他当然不会登堂入室找到杜悦的办公室去,而是默默守在这里等她。

他为什么要找她?道歉?反悔?求她回去?

杜悦狂跳的心逐渐缓慢下来,她低下头,不再去注意那辆车,也不再思考任何可能性。

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她不想见他。

杜悦没有猜错,许晖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,他就是冲着她来的。大巴车一开,他也发动车子跟上,不紧不慢,保持一定车距。

当杜悦注意到他的车跟在大巴后面时,她又紧张又恼怒。她绝不想让许晖得逞,更不允许他继续介入自己的生活。

她在第五站高士路提前下车。

这里是老城区,弄堂林立交错,别说轿车开进去费劲,就是行人在里面走,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话,很容易就会绕晕头。

她跟着两个下车的同事一起钻进某条弄堂,头也不敢回,只知道一个劲往前走,越走越快,最后超过同事,拐进了一条偏巷。

两边逼仄的旧房,昏暗的光线,即使在大白天都显出几分阴森,她一刻不停地走,直到巷子尽头。

豁然开朗的视野和人喧车鸣的热闹让她长舒了口气。左右四顾,哪里还有许晖的踪迹。

放松之际,一丝淡淡的惆怅也在心头蔓延开来。

她站在路边,挥手招了辆的士,一路到家。

一连数天,许晖都象个影子似的跟踪杜悦,她则选择不同的站点下车,有时候甚至连班车都换着坐,无非是向许晖暗示,她已经发现他了,同时也没有任何和解的打算。

杜悦认为,按照许晖的智商和他们过去的默契,他完全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,但他还是准点出现,仿佛热衷于这场游戏。

随着每天固定的秘密“约定”,杜悦的心境也开始发生转变,从一开始的错愕震动到逐渐转为怅然的无奈,最后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多么可笑,也在一瞬间明白,许晖这么做,或许并非真的对她另存希冀,他不过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跟过去告别罢了。

他一定能从杜悦的行为中参透她的意思,但他没有因此放弃,更没有找机会跟杜悦见上一面,道明心意——如果他决心要做,这也不是什么难事,守在公司门口守株待兔就行了,然而他没有。

杜悦发现自己又陷入到过去所熟悉的那种无聊臆测中去了,她有些恼恨,为什么摆脱不了那段跟许晖在一起的日子。

但她更加痛恨的是许晖。

因为他用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搅乱了她的方寸,让她的心思再次为他而旋转、奔忙。

既然他给不了她要的,为什么就不能把宁静归还给她?难道他还在期待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不成?

第四天,杜悦架不住江浩然的盛情,答应和他一起吃晚饭,顺便去市里逛逛。跟江浩然一起走出来的时候,她忽然开了窍,主动挽住他的手,虽然动作幅度很小,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,但她相信,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双眼睛,肯定能看得见。

江浩然对她的主动先是一愣,再是一喜,他低头对她温柔地笑笑,紧握住她的手,两人相偕上了前往市区的班车。

坐在车上,江浩然起劲地给她描绘网上淘到的趣事,杜悦也应景地附和,却始终意兴阑珊,她的心思还在后面的那辆车上,但她始终没回头去看一眼。她对江浩然很突兀地笑了笑,这才是她该把握的现实。

她没有镜子,不知道自己的那个笑容其实一点都不美,反而有点惨淡的凄惶,江浩然盯着她笑容的那一刻,忽然忘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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