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林见杜悦面色僵硬,象个呆瓜一样半天不吱声,忙用胳膊肘捅捅她,轻声问:“你们认识啊?”
杜悦如梦初醒,点了点头,又朝许晖挤出一丝笑意,“嗨!好久不见。”
许晖看了看她满载食物的盘子,又把目光调回她脸上,“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?”
“我,我在吃东西。”杜悦也意识到了他看自己盘子的眼神,尴尬地举了一下,她忽然想转身就逃,不知道为什么,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许晖。
“没关系,我可以等你。”许晖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沉稳笃定,又带着点儿不容人拒绝的亲切,“顺便,我也吃点东西。”
杜悦随小林往位子上走的时候,小林嘀咕了一句,“你这朋友可真幽默,明明比咱们晚来,居然还说他等你。”
“他不是我朋友。”杜悦闷闷地说,心里有些忐忑,不知道许晖会跟自己谈什么。
小林耸肩,看杜悦那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了,不过她不喜欢挖别人不愿意提供的八卦,搞不好会连朋友都没得做。
从见到许晖的那一刻起,杜悦的好胃口就被彻底败坏,如果不是舍不得浪费,她简直想扔下盘子冲出餐厅,逃离得无影无踪。
如坐针毡地熬到小林吃完,杜悦胡乱拿纸巾擦了擦嘴,“咱们结账走人吧。”
“你不等你朋友啦?”小林张大了眼睛朝餐厅里环顾一圈,又探身过来跟杜悦耳语,“他在那边看你呢!”
杜悦被她搞得紧张不已,僵直的脖子忍不住转过去,果然看见许晖坐在斜对角的一张桌子上,边喝果汁边看向自己,目光跟杜悦的碰撞上时,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,她的脸忽地涨红了。
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,他有什么可怕的,自己至于要这么抠抠缩缩地躲着他吗?
“你先回去吧。”她对小林道,决定勇敢地会会许晖。
小林对她霎了下眼睛,“这就对了嘛!有什么事还是摊开来谈清楚比较好,我以前和男朋友分手也是这样,把所有问题都讲清,免得将来互相埋怨。我看你那位朋友面相不错,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!”
杜悦见她说得离谱了,推推她,“你走吧。”
小林一离开,许晖就端着杯子过来,在杜悦对面坐下。
再一次与他靠近,看到他那对半眯的眼睛和眸中浅浅的笑意,杜悦有种方寸大乱的无措,不得不挺直了身子,让自己看起来凛然一些。
“吃完了?我们出去走走,可以吗?”许晖看着她问。
小林在柜台处结好了帐,正跟服务生指点杜悦的位子,杜悦便站了起来,“那就走吧。”
五月的阳光洒在皮肤上,微烫。两人沿着商业街凸出的檐廊往前走,这里靠近园区,平时就少有人闲逛,更别说是大中午了。
“你……还好吗?”许晖先开口。
杜悦当然可以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回答他,“不错,谢谢关心!”诸如此类的,可是面对着他,她却说不出来。
“不好。”简单直白的两个字,却道尽个中的曲直与心酸。
许晖沉默了,他已经从别处辗转得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,他一直在考虑找个什么样的由头跟她见个面,没想到今天会在餐厅和她巧遇。
看着杜悦微垂的脑袋,以及后脖颈那一片雪白的肌肤,许晖的怜惜之意油然而生。
但是,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,想了想,说出来的话却是平淡无奇的,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,尽管告诉我。”
杜悦没有接他的话茬,忽然抬起头来,直愣愣地盯着他:“你当初离开世铭,是因为早知道它会有这么一天,对吗?”
许晖本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她,但他没有,他保持着沉默,用沉默来告诉她,事实的确如此。
在重逢的这一刻,他们都选择了用最坦诚的方式来面对彼此。
杜悦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,原来戴高阳的那些话都是真的,眼前的这个人果然凉薄。
“杜悦,其实那天在夜焰,我是想告诉你的,我……甚至想过要带你离开,但是……”他艰难地说不下去。,“我很抱歉,在那之后你一定吃了不少苦。”
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杜悦勉强笑了笑,表情十分僵硬,“我过得好或者不好,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,你不欠我的。”
但是,她忽然惶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在逐渐哽咽,眼眶处更是有一波波的热意汹涌而起。
她这是怎么了?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,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流露委屈?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?
她狠狠地把眼泪逼回去!
许晖停下脚步,拦在她面前,细细审视她带着点倔强的表情,他伸出手,紧紧握住了她的,一字一句道:“不,是我的错。如果不是我袖手旁观,戴高阳就不会有机会欺负你;如果当时我能拉你一把,你后来也不会走得这么辛苦。杜悦……对不起。”
杜悦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,长久压抑在内心的委屈好象找到了一个充分合理的途径,争先恐后地释放了出来。
泪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,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,现在的她不是挺好的吗?就算从前受了些委屈,可那些都过去了呀!完全没有重拾悲愤的道理。
她想不明白,真想不明白!
蒙胧中,她感觉到有只手抚上她的面颊,细心地为她拭去仿佛没有止尽的泪水。
他的手掌温暖有力,象有某种不容拒绝的魔力,要将她拽入软绵绵的温柔之中。
“杜悦……”他的叹息宛如最深沉的呢喃,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沉沦了……
不!
她突然惊醒过来,她不该忘了他是谁。
他不应该是这样深情的人,他有多现实,她不是没领教过,她好不容易摆脱掉他了,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再次撞入他的网中。
戴高阳幸灾乐祸的警告在她耳旁回旋,“你不会指望他真的娶你吧?可惜,他现在人都不见了!”
跟许晖结婚,这样的念头她根本就不曾有过,那么,一旦她跟了他,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了吗?
已经有太多惨痛的例子摆在杜悦的面前,她不想去步那些女孩的后尘,不想在享受完了最初的甜蜜后去苦苦求他,挽留他,更不想过了几年后带着一身伤痕离开。
不!那绝不是她要的生活。
现在的她,即使过得再苦再累,可她的心是自由的、完整的,她要走的也必须是一条正常的、充满前途的路。
杜悦冷静地推开许晖,冷静地抬手抹掉泪痕,她那副凛然的神色让许晖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一沉,他知道她都想到了些什么,那实在太容易揣摩了。
“杜悦,”他试图说服她,“不要拒绝我,好吗?我知道你一直很认真,很努力,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,如果有捷径可走,不要排斥,否则你会活得永远都这么累。”
杜悦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,但面皮却因此绷得紧紧的,“你真的想帮我?”
许晖不明白她什么意思,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“你的帮助不应该是无偿的吧?”杜悦冷笑起来,“如果我没记错,你似乎不是这么好心的人——你想得到什么?”
她的话很伤人,许晖听着,心里有些难过,但他不打算替自己辩解,想了想,心平气和地说:“我的确不是什么救世主,我承认我很想跟你有点儿什么,但前提是你愿意。”
杜悦轻轻哼了一声,把脸别向一边,不去看他。
“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很辛苦……”许晖望着她冷漠的表情,叹了口气,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会谈出什么满意的结果来,她的排斥性太强了。
“不管怎么样,你……随时可以来找我。”
“不!”杜悦转过脸来,正对着他,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,“我希望,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。”
她转身离去时,许晖就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,他很清楚地记得,她最后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正是上一次他离开时扔给她的。
原来她一直记得,原来她耿耿于怀。
许晖的唇边忽然绽开一丝浅淡的笑意。
第一次在办公室接到许晖的电话,杜悦完全没回过神来,她的嗓音保持着工作时该有的甜美,待到认出许晖的声音后,立刻就冷淡下来。
“你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号码?”她没好气地质问,但转念一想,要存心找一个人并非难事,更何况她位子上的电话还是友新唯一对外公布的号码。
果然,许晖淡淡一笑道:“我打114查的。”
他给杜悦来电话是想约她中午一起吃饭,她当然一口回绝了,“我工作很忙,没时间。”
许晖知道她是在找借口,也不戳穿她,之后却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,很有耐心地听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,不急不恼。
杜悦被他搞得没了脾气,又没法对他发火,她可以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吼两声,唯独对他,除了咬紧牙关拒绝外,一句厉害的狠话都说不出来。
时间长了,连小林都跟许晖熟悉了起来,因为杜悦经常要往外跑,留守的小林替她接过好多次许晖的电话,等杜悦回来,就会神气活现地告诉她,“你的金枪鱼今天又打电话过来了。”
“他是约你吃饭啊!又不是要吃你,你怕什么呀!”小林对她如临大敌的神色不以为然,“不如你就从他一次,顺便带上我,咱们再去金枪鱼餐厅好好吃上一顿如何?”
小林对金枪鱼餐厅的美食一直赞不绝口,“我负责做你的保镖!”
杜悦对她这套言论已经免疫,一概不理,更别说听取了,搞得小林好不沮丧。
“你去DK面试到底怎么样了?”杜悦喝着水问小林,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话题。
小林是学日语的,无论年龄还是学历背景都跟杜悦相仿,上上个周末她果真去DK面试了一次,但一直没听小林提起过结果。
“黄了。”小林趴在桌子上,懒懒地回答她,“那个什么部长说我虽然每个问题都作了回答,反应也够快,但老是答非所问。”
杜悦一口水含在嘴里,没来得及咽下,结果全喷在桌子上了,细细一想,小林还真有这特点,大公司的人就是厉害,头一面就能抓住重点。
小林皱眉拉了张纸巾擦着溅落到自己桌面上的水渍,气愤不已,“你还幸灾乐祸!我跳不成槽你很高兴是不是?”
杜悦放下水杯,双手撑住小林眼前的桌面,“如果要我说实话,我的确很高兴。”
小林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。
杜悦推了推她的肩,“别用这么深仇大恨的眼神看我,我高兴是因为咱俩还可以多做一阵同事嘛!”她随即转了个口吻道:“不过小林,我有种预感,以你的实力,不会在友新呆久的。”
小林的眼里重又恢复了些许神采,“你说真的,不是安慰我?”
“真的。”杜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,“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?”
“什么?”小林的眼睛越发地亮了。
“就是你拿日语跟织田对骂的时候,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,可光听你那语速和织田怎么都插不上话来的着急样儿,我就觉得畅快淋漓啊~~啊——!”
后面那声“啊”是因为小林手上的纸团突然照着她的面门飞了过来!
“去死——”小林咬牙切齿地笑骂。
每到季度末,业务便更加繁忙,赶着出单,赶着发货,都想通过这最后一哆嗦让整个季度的数字看起来更漂亮一些。
杜悦往工厂跑得更勤快了,到财务规定的截止日期前那几天,甚至连办事处都不去,一早就直奔工厂在现场监督装箱、检点、发货等各项事宜。
几个销售对这个新助理空前满意,想到点儿什么事,给杜悦打个电话,她保准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。
工厂并非只是给友新一家做事,手里单子多,如果不是杜悦在那儿盯着,贻误个两三天是常有的事。饶是如此,杜悦不到晚上七八点就别想下班,几天撑下来,把嗓子都熬疼了。
小林便劝她,“要你尽心尽力成这样干什么,盯货本来就该是销售们的责任,现在倒好,成你一人的事儿了。这种事吃力不讨好,他们拿提成可不会想着我们。”
对销售们的懒散,杜悦心里也有气,可那些活儿就这么扔着,工厂的电话又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给她,问这问那,她也没法撂下不管。
“嗨!数字好看,大家面上都有光嘛!”她只能这样安慰小林,也安慰自己。
所幸最后一批货出完是下午两点,杜悦暗松一口气,今天总算可以不加班了。她直起腰来收拾东西离开工厂时,感觉一阵头重脚轻,踩下去却又是软绵绵的不得力,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。
在洗手间照镜子,果然发现自己双目发红,面颊滚烫。
她给小林打电话,“我今天不过去了,想回去休息,我好像发烧了。”
小林很担心,“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?我看你前两天就不对劲了。”
“我回去睡一觉再说,你别管我了,好好守着办公室吧。”
回到租房,杜悦从抽屉里翻出几粒感冒药片,就着冷水吃下去,随后她关掉手机,抛开一切束缚,倒头就睡。
醒来时已经快五点了,她的烧却没有一丝退下去的迹象,感冒药完全没起作用,连抬一下手臂都困难。
真倒霉!
她仰躺在床上,长吁短叹,一个人住最怕的就是生病,连个能照应自己的人都没有。
她口干舌燥地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,出了房间,居然还被椅子脚绊了一下,跌坐在沙发里,她目瞪口呆地发愣,不会要上演台湾苦情剧吧?演给谁看啊?
仿佛是为了响应她内心的号召,大门被人笃笃地敲响了。
杜悦怔了几秒,立刻如遇救星般地站起来,朝门口蹒跚过去。
一定是小林来了,她可是知道自己今天不舒服的,杜悦心里一暖。
手伸出去开门时,又想到夏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