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见她总算忍不住了，便也顺着她的话，不客气道：“姐姐是我见过最说一不二的女子，又对事事公正严明，甚至当初大义灭亲在亲妹妹面前也护着我，既然早知道不是我对手，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，为何要引我入瓮，差点害我当初连那艰难竭蹶的路都不让我走。”
凤仙万万没想到，我会忽然发难，脸色一下变了，咬着那娇艳的红唇，微微低头。斑驳的树影照在她的脸上，阴晴不定，如同现在现在她想什么一般让人捉摸不透。我在等她，那钗头凤不在高傲，凤凰低头，这个几多拼斗的女子，也在此刻黯然。那一丝不苟的发髻，被丝丝冷汗浸润。她手捏着衣衫一处的刻丝如意纹，紧紧抓着死撑着在那微微发抖。
我想她此刻的心情也是煎熬得如同这块布料一样。
良久，她抬首，依旧傲然，只是眼眸中的光芒早已如同死灰一般破败，迎向轻轻道：“你怨我吗？”
我冷笑一声，把棋子扔回盒中，淡然道：“我不怨你，只是想不明白，执念而已。今天这里没有第二个人，我只是想姐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，当时为什么要做别人手中的那把刀！？”
她却没有说话，只是轻声叹了口气，眼中透露着早已认命的默然，如同一只困兽待宰的家畜，早就不想有半点申辩，半点反抗。我便一句一句，清楚分明道：“姐姐不愿意说，那我替你说。当时我已经沦陷青楼，姐姐那么进退有度的人，又是洛府长女，亲自来请我说公公相见我最后一面。可是当我碰到公公的时候，他却让我速速离去。我不妨告诉你，公公其实早就私下来见过我，甚至明明白白告诉我再也不要回洛府这个是非之地，虎穴狼窝。所以姐姐应该知晓，如此情况下，当初任谁唤我过去，我都绝对不会以身犯险，毕竟我明为离，实则弃。而这洛府里，唯有姐姐你对我曾经恩意有加。我之所以毫不犹豫只身入套。不是我蠢，是我信你！”
她抬起头，如同一名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的末路之人，那像是要揉碎自己衣衫的手，如同要揉碎自己的心一般，对我笑中带泪道：“郡主果然聪慧无双，当得起这少年天子的姐姐，举一反三，既然都这么明白了前因后果，又何必再多此一问。”
“我只是想姐姐有没有什么苦衷。”
“如今你飞上枝头，圣宠优渥，整个苏州府都是你的封邑之地，我就算否认又有何用？”凤仙轻轻松开手掌，然后垂下长叹一声，忽而咯咯一笑如同木偶一般，“妹妹即便说不怨，做姐姐终究知道你我早已咫尺天涯，生死攸关之时，才能明白是敌是友，谢谢妹妹一番信任，可惜我辜负了，不过这样也好，话都说明白了，我也不用日日坐卧不安，提心吊胆了。我之前诓你，不管是有意，还是无心，我都不想多辩解一句。”
我从来没见过凤仙这样一面，说不尽的颓萎和悲凉，这一盘棋没有下的必要了，于是边收拾，边轻轻道：“姐姐素来明里一把火，我却没想到会暗里一把刀。本以为对我这个结拜姐妹会与众不同，可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。不过我思前想后，姐姐愿意做这一把赶尽杀绝的刀，是不是为了为忠姐夫，和建宇侄儿。”
凤仙眼角滑落一滴泪，抹去又不住涌出，声音早已似昨日黄花一般，郁郁似凋谢：“女人再强势，终究是要依附男人的。他们是我一生的依靠。也是我一生的指望。”她静静望着我，眼中有空茫的沉静和深深的寂寥，“妹妹即便当日安慰我，说你姐夫心中有我。可是他永远对我是抱着敬畏之情。你看我在洛府呼风唤雨，说一不二，其实不过是一个个冷眼看我演戏罢了。我每次回来，好像是这洛府的大小姐，像是金口玉牙，其实早就只是明面上的曲意奉承，私底下谁又不是冷眼旁观，没人会在意一个嫁出去的闺女。所以我才和你交好，我才与你结拜。因为我以为，这个家以后一定是你当家做主，那我日后回苏州，不至于连个娘家都没有。”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从未有过软弱和寂寥，在这桂花盛开的中秋月圆里，一句一字都显得不合时宜，那藏不住的孤独和无奈，“我一向要强，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外强中干。我嫁给为忠已经整整五年了。却只有建宇这么一个孩子。作为一家主母，其中的酸楚，其中的艰辛，有多么让我举步维艰。开枝散叶。枝再繁，叶再茂，扎向大地的根，只有一处。”
我看着凤仙，人前她是多么的风光高傲，原来人后便是多么的低下卑微。看似拥有一切的女子，原来不过是逢场作戏，镜花水月。她的骄傲，不过成了她满身背负的的刺，容不得别人一句质疑的关心，容不得别人半点犹豫的眼神。她是洛家大小姐，极度敏感的揣摩周围人对待她的一言一行。所以，别人的眼里这个女子锋芒毕露了。可是根本没有人知道，也没有人愿意去之道，或许，无数个漆漆深夜中她眼泪滑落的声音。
其实，有点骄傲的女子，哪个又不是骄傲的掩盖自己的自卑，又在自卑里，骄傲的在别人面前故作坚强。我是，婉如是，凤仙亦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