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不寻常的老师
中国西部，懋县。
县城的一所中学校里，四十多岁的语文老师罗曼正在给初二的学生们上课。今天的课文节选自作家冯骥才的《俗世奇人》一书，《泥人张》和《好嘴杨巴》两篇短文，本身就极具趣味性和可读性，再加上罗老师的精彩讲解，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，兴趣盎然。
不过，学生们最期待的，还是每节语文课的最后十分钟。这位罗老师跟一般照本宣科的语文老师大为不同。他风度翩翩、温文儒雅，并且知识渊博、妙语连珠，每节课都会余下一部分时间，跟同学们讲一些课外的趣味知识，既增长了学生的见识，又活跃了课堂的气氛，深受学生们欢迎。虽然是这学期才调来的新老师，但罗曼老师在学生中的人气，恐怕已经超越学校里的所有老师了。
今天的正课结束，罗老师像往常一样合上课本，说道：“《俗世奇人》这本书，讲述的是晚清光绪年间天津卫的一些奇人。不过泥人张的手艺和杨巴的‘好嘴’，在今天看来，也算不上有多‘奇’了。世界上的奇人异事，还大有人在呢。”
学生们清楚，老师留下的这部分时间，是允许大家一起参与讨论评述的，不拘泥于繁文缛节。于是一个男生说道：“罗老师，给我们讲讲真正的奇人吧！”
罗老师笑了一下，点头道：“我正要说。中华奇人，大有人在。远的不说，我就说个当代的吧。你们听说过用眼睛吹气球的人吗？”
学生们都睁大了眼：“用眼睛吹气球？”
“对，这个人叫吴祖佑，艺名‘贫嘴’，湖北通山人。最开始拜师学艺，学习口技，然后进行表演。后来他渐渐觉得，除了口技之外，还得有个绝活才行，这样才能有自己的特色。
“吴祖佑就开始琢磨了，想了很久，忽然灵光一闪，想到小时候经常与同伴们在塘堰里扎水憋气，发现了自己眼睛周围会冒水泡。这算不算是一种特色呢？
“想到这里，他十分兴奋。可是如何把这一能力搬上舞台呢？开始他想，能不能用眼睛吹口琴，可是眼睛出的气流毕竟太弱了，这一想法被舍弃了。然后他又想，能不能用眼睛吹气球？气球比较薄，于是眼睛吹气球的创意就这样出来了。
“最初，吴祖佑用笔筒直接套上气球吹，接着又改在小塑料瓶的一头套上气球，可是效果都不太理想。后来，他不断摸索，终于做出了一个道具，类似游泳用的密封眼镜，因为这个表演成功的关键之一在于道具的密闭性。
“制出了道具，眼睛周围是不漏气了，但眼睛虽然有出气，气流却很小，用来吹气球谈何容易！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后，祖佑就不断地练习，6年后，也只能吹起7到8厘米直径的气球，而且那时只是单眼表演，舞台效果并不很好。
“但吴祖佑坚持不懈，为了锻炼自己的肺活量，他每天坚持用嘴吹热水袋，以辅助练习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到了2002年，他能将气球吹到直径达10厘米，继而能在3分钟内吹到15厘米！
“用眼睛吹气球的表演，引起了很大轰动，各家电视台都争相报道此事，中国电视吉尼斯栏目组也找到了他，邀请他录制节目。之后，‘贫嘴’吴祖佑便声名鹊起了。”
同学们听完了奇人“贫嘴”的故事，全都目瞪口呆。有些同学甚至捏住了鼻子和嘴，想试验一下自己的眼睛能不能吹出气来。罗老师笑着制止道：
“别试了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本事的。华中科技大学的教授对吴祖佑的眼睛做了一系列的检查。发现在正常情况下，他眼睛上的泪点与他人无异，而当他在用眼睛出气时，其下眼睑的泪点处于张开状态，并且能感受到有气流喷出。张教授解释，人的眼睛是一个相对密闭的器官，能与外界相通的只有泪点上的开口，所以这股气流可以肯定就是从泪点排出的。
“但是，道理虽然说得通，张教授也对他‘眼睛吹气球’的绝技惊讶不已。他表示，与泪点连接的泪道其实是十分狭窄的，而且有很多拐弯的地方，正常情况下，气流反流的情况非常少见，如果有，也是微乎其微。”
说到这里，罗老师问全班学生：“同学们，你们觉得这件事说明了什么呢？”
学习委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：“有志者事竟成！”在他的理解中，这肯定是老师想要得到的标准答案。
罗老师哈哈大笑起来：“我还真不是想说这个。‘有志者事竟成’这话是没错，但不适于总结这件事。你想，你的眼睛要是没有这特殊的构造，那就是练一百年，也办不到呀。”
学生们都笑了起来。
罗老师略微顿了一下，说道：
“这个真实的事例，其实告诉了我们——世界之大，无奇不有。正如我之前说的：这个世界上，其实有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奇人存在。 他们的生理构造或者基因组织，跟一般人不同。有意思的是，像吴祖佑这样的，是凑巧发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； 还有一些人，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意识到，自己就是一个奇人呢。”
学生们面面相觑，听得呆了。片刻，一个调皮的胖男生说道：“老师，我觉得我能控制放屁，随时随地都能放屁呢。我是不是也是奇人呀？”
全班哄堂大笑起来。有人说道：“你不是奇人，是奇葩！”
这时，下课铃声响起了。罗老师微笑着说：“好了，下课！”
罗曼老师拿着语文教材走出教室，他从来不用备课本。课内课外的知识和趣闻，对他来说都是信手拈来，根本不用事先准备。
走进教师办公室，罗曼跟几位同事礼貌地打招呼，然后坐在自己的藤椅上，打开保温杯，呷了一口茶。
休息片刻，罗曼起身离开了办公室。今天上午没有他的课了，他准备回到自己的住所。
罗曼老师走出办公室之后，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说道：“这新调来的罗老师，可真是个孤傲的人呀。每天上完课就走，跟我们这些同事，除了打个招呼，基本上没什么话说。”
“你说人家孤傲，可学生们喜欢他得很呢。”数学老师说，“我们班的学生，都把罗老师当作偶像了，说他为人谦和，又有学识，一点儿架子都没有。”
“那就怪了，跟学生都能打成一片，跟我们这些同事怎么就没话说呢？”眼镜女老师纳闷地说。
“可能是这位罗老师，与众不同吧。”一个正在批改作业的男老师慢悠悠地说道。
听他的口气，好像知道什么似的，在有意卖关子。眼镜女老师问道：“谭老师，你了解什么情况吗？”
这个谭老师停下手中的事，说道：“你们知道罗曼老师现在住在哪儿吗？”
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一起摇头。
“他一个人，住在锦绣花园一所套三的房子里面，豪华装修，全家具家电，还带一个小花园。”
“是吗？”老师们都知道，锦绣花园是他们县最好的一个小区。数学老师问道：“他自己租的房子？”
谭老师摇头道：“不是，学校安排的。”
“什么？”老师们惊呼起来，“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待遇了？还包住宿？而且是这么好的小区！其他调来的老师，不都是自己租房子住吗？”
谭老师赶紧走到门口，把办公室的门掩拢了：“你们嚷嚷什么呀，生怕其他那些老师听不到啊？”
眼镜女老师不满地说：“听到又怎么了？学校领导不能这样搞特殊化吧。”
谭老师叹息一声，说道：“你知道什么呀，你以为这位罗曼老师，跟咱们一样，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吗？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？”
“他是什么人？”几位老师一齐问道。
谭老师犹豫了一下，摆了摆手：“算了算了，不说这个了……”
“欸，谭明！你存心是不是？逗我们玩儿呢？”眼镜女老师十分犀利，抄起数学老师办公桌上的三角板，做出要打他的样子。
谭老师一边躲，一边说道：“不是有意想吊你们胃口，是校长……不让我说呀。”
老师们都知道谭老师跟校长有点儿亲戚关系，所以他能获知一些其他老师不知道的信息。但眼镜女老师是个泼辣角色，不依不饶地说：“不让你说你刚才别提呀，还说不是存心？快说，不然我真抽了。”
“好吧好吧，”谭老师妥协了。他确实是故意的，一开始就想好这套路了：“说出来怕吓到你们。这位罗曼老师，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博士生导师，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高级人才。”
“什么？”老师们露出怀疑的神色。数学老师说，“你就吹吧。”
谭老师不跟他们争辩，打开办公室的电脑，在搜索引擎上输入“罗曼”这两个字，指着弹出来的网页说道：“你们自己看吧。”
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围拢过来，果然看到，网页上赫然显示，罗曼教授是北京著名大学的博导，资料介绍上有罗曼的照片，绝对不是同名同姓。
老师们全都惊呆了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。一个教政治的老教师说道：“天哪，著名大学的博士生导师，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小县城的中学来教语文？”
“会不会是他受了什么处分，才‘下放’到我们这儿来的？”数学老师猜测。
谭老师摇头道：“不是。听说他是主动跟大学提出辞职，然后申请到我们学校来教书的。”
“为什么呀？”眼镜女老师一脸茫然。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校长好像也不知道，只知道县政府获悉此事之后，简直是受宠若惊，要求校方一定要满足罗曼教授提出的一切要求，待遇方面更是不必说。锦绣花园那套豪宅，虽然名义上是校方提供的，实际上出钱的是县政府。完全把这位大神当菩萨一样供起来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眼镜女老师还是想不通，“你说他是为了什么呀？他跟校方提出什么特殊的要求了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谭老师说，“起码目前没有。所以校长也纳闷了，不知道这尊大神怎么就降到咱们这小庙来了。”
老师们都感觉匪夷所思，面面相觑。谁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。
谭老师小声说：“这事儿校长本来不让我说的。因为罗曼教授十分低调，不希望大家对这事议论纷纷。”
政治老师感叹道：“再低调，也不至于放着北京的教授不当，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当教书匠吧。这事儿背后，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。”
“不管是什么原因，”眼镜女老师摇着头，自嘲道，“至少我知道他为什么不爱搭理我们了，人家跟我们有什么共同语言呀？”
下午放学之后，罗曼并未回到自己的住所。他骑着一辆自行车，穿过县城的小街小巷，来到一排低矮的平房面前。这条背静的小巷在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小县城里，算得上是绝对的贫民区了。一排紧密相连的砖瓦平房，大约有半个世纪的历史，破旧得不成样。本来就十分狭窄的巷子里，还停放着居民们的自行车、三轮车和出摊用的自制小车、遮阳伞，两个人迎面走来都得擦身而过，逼仄得让人透不过气来。
罗曼把自行车停放在巷口，锁好，然后径直走到其中一间平房面前敲门。看得出来，他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。
房门很快就打开了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打开门，高兴地喊道：“罗老师，您来了！”
“嗯，你也刚到家一会儿吧？”罗老师一边走进屋，一边询问男孩，“今天的作业有困难吗？”
男孩说：“您布置的语文作业没问题，我都会做。就是数学有两道小题，还有英语的阅读有点儿难。”
“没关系，我一会儿辅导你做。”
“罗老师太厉害了，全才呀！”男孩咧嘴笑道，“我先跟您倒杯水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