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如意看她这表情,心当即一沉,烦躁的问,“发生什么大事了,你脸色怎么这么差。”
“夫人……”
抱月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来,就先涌出一泡泪来,红肿着眼睛,抽抽噎噎的说,“褚将军他、他欺人太甚!”
又是褚良?陆如意心沉的更厉害,目光阴沉的望着抱月,等她说清楚。
抱月在她不善的目光注视下,又抹了会儿眼泪,才断断续续道,“夫人,褚将军他竟然效仿您想出的法子,将他休弃您的休书贴的满城都是……现在京城的人又开始议论您,话说的比上次还要难听。”
陆如意光看抱月气成这样,就知道休书上没啥好内容。当即冷了脸,朝她伸手,“休书给我!”抱月既然敢说到她面前来,那自然是有证据的。
抱月见自家夫人伸手,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缩,愣了片刻,才将已经揉皱的休书递给陆如意。
陆如意穿过来十年,对繁体字再熟悉不过。
褚良的休书很长,足足写了有一整页,通篇读下来,只觉文采生动,用词犀利,变着法儿的各种诋毁她。言她出嫁前尝出入武馆之地,与坊间男子厮混,无名门女子仪范,出嫁后又背叛夫君、与人通-jian,不孝父母、不悌小姑,并嫉妒成性,满口恶言,实在不是良配……
陆如意看完,浑身都颤抖起来。
褚良这人,已经不是无耻了,而是丧尽天良!
他若不喜欢她,提早退亲便是,早早说清楚,她难过一阵子事情便也过去了。一别两宽、各自欢喜。可他偏不,硬生生拖到成婚,有了夫妻之名,等她受尽折磨,才告诉她,他已经有了想要与之度过一生的心上人,那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。
人之可恨,莫过于此。
此时此刻,她对他当真一点恋慕都不剩。
满心满意,都只余愤恨。
孟邑谌在旁听者,从头到尾都没说话。
他视力极好,陆如意看休书的时候,也扫了个通篇。
等她心情平复的差不多了,才揽了她的肩,低声问,“这桩事,是你处理,还是本王帮你?”
“我要让褚良付出代价!”陆如意目龇欲裂,咬牙切齿的说。
孟邑谌叹息,这次的确是褚良做的过分。就算他是祈心的良人,他也无法回护。
他引了陆如意去罗汉床坐下,问她有什么想法。
陆如意气的牙齿直哆嗦,眼里尽是狠意,一字一顿道,“以牙还牙,以血还血。他打我一巴掌,我还他十巴掌,他毁我名声,我也要让他尝尝过街老鼠的滋味。”
孟邑谌乍一听她这么说,心里有些踌躇,毕竟祈心已经有了褚良的孩子,他们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。
但是很快,他又想起他当初对陆如意做的那些事。沉默良久,到底还是在心里应了她,沉思片刻,拧着眉道,“本王这里刚好有他几个把柄,你可要听听?”
“王爷请说。”
“其一,他贪墨伤残士兵的抚恤金。”
“其二,他收留敌将南陵的掌上明珠南欢,金屋藏娇于京城平康巷。”
“其三,他金屋藏娇所用的银钱,是贪墨伤残士兵的抚恤金。”
“这……他妈的简直就是畜生啊!”陆如意瞪大眼睛,一面骂褚良委实不是东西,一面痛恨自己从前眼瞎,竟将这般豺狼当做依靠终身的良人。
现在想想,真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两巴掌。
孟邑谌听陆如意爆粗口,心下轻笑。他看得出,她对褚良是真的死心了。
如此最好!省得他再想办法。
正思量着,听陆如意又问他,“那这两个把柄该怎么用?”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粗枝大叶的小白,到云朝后混了十年,还是没长进多少。
孟邑谌也知道她的水平,没有多说,直接给她出主意道,“事情自然不能由你去揭穿,本王会替你将那些伤残士兵集结起来,助他们上京告御状,至于包庇敌将千金,金屋藏娇一事,便得费些周折……得一环扣一环,慢慢抖出来。”
“听王爷这么说,我倒有个主意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派人盗了能证明那千金身份的物证,然后再让毛贼落入京兆尹手中,京兆尹但凡有点儿本事,定能顺藤摸瓜查到平康巷……到时再严刑拷打,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,将褚良牵扯进去。”
“这主意不错,你倒机灵。”孟邑谌夸了陆如意一句。
陆如意心下哂笑,哪里是她聪明,不过是借鉴了大唐高僧辩机的结局。但面上却不动声色,平静接受了孟邑谌的夸奖。
事情就此说定。孟邑谌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后去了前院书房,陆如意喝了安神汤后,歇下。
次日,旷了许久的孟邑谌终于病愈,开始上朝。
金銮殿上,皇帝还未到,孟邑谌一进大殿,就被众人簇拥起来,纷纷关怀询问他的身体。
孟邑谌摆手,道了句无恙,后将目光落在褚良脸上,沉声问了句,“数月不见,褚将军可安好?”
“托王爷的福,一切皆好。”褚良如玉的面皮上微微掠动,颔首回话。
孟邑谌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,没再开口。
随后,大太监声音尖利的唱了句,“皇上驾到!”与此同时,身着明黄龙袍,头戴金冠的少年天子从一旁走出,慵慵懒懒的落座。没半点天子风范。
不过没人敢嫌弃。
百官朝拜声随即响起。除却孟邑谌,都行了跪礼。
“众卿平身!”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怯弱传来。殿中众人窸窸窣窣的起身。
孟衍斜坐在龙椅上,轻咳一声,问,“爱卿们今日可有本要奏?”
“皇上,臣有本要奏!”
百官第一排,褚良侧首扫了孟邑谌一眼,开口道。
孟衍目光微闪,将眼神投到褚良脸上,“褚将军,有什么事上奏?”
“请皇上为臣赐婚!”褚良一撩官袍,跪倒在地,目光严肃道,“臣与宋将军之妹情投意合,两情相悦,求皇上成全!”
“这个事……”孟衍皱起眉来。他虽然爱跟宫女玩闹,不爱管理国家,处理政事。但是褚良、陆如意、孟邑谌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却记忆犹新,记得清清楚楚。沉默着思量许久,才问开口问褚良,“褚将军,朕记得你是有元妻的。”
“回皇上,陆氏善yin、不孝父母、不悌小姑、常口出恶言,无半点规矩,根本不配做将军府主母,臣已经晓谕全城,将其休弃,从此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。”
“是吗?”这事,孟衍倒不知道。
褚良拱手,“臣不敢欺瞒皇上,请皇上替臣与宋将军之妹赐婚。”
宋将军,是他手下的副将宋义。
宋义没有亲妹妹,祈心自然就成了他的义妹。
这桩婚事若成,对宋义百利而无一害。他也是乐见的,因此早在褚良决定求皇上赐婚的时候,就将祈心的名字加进了宋氏族谱之中。
皇上就算追查,也查不出什么不妥。
孟衍却为难的紧,尤其孟邑谌就站在下边,却一句话都不说。
“咳咳……”他又干咳两声,不自在的问孟邑谌,“不知皇兄对褚将军要求赐婚一事有什么意见。”
“臣没意见,”孟邑谌微微躬身,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么四个字。
孟衍更尴尬了,摸不清孟邑谌的心理,根本不敢轻易下诏,为难的想了片刻,道,“褚将军是我云朝中流砥柱,肱骨之臣,你的婚事自然得慎重,这样吧,朕先让人了解下那女子身世品性……若是与你相当,朕再为你赐婚,你以为如何?”
“臣遵旨。”褚良磕头谢恩。
皇上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,他也不好再强逼。不然就有造反的嫌疑了。
再观孟邑谌,从头到尾都是冷冷淡淡的。
想必也不会为了一个贱妇就不顾祈心的选择。
这般想着,他到下朝后,都是安心的。
孟邑谌下朝后,则被大太监请进了御书房。
御书房中,孟衍常服都没换,正焦躁的走来走去。
半点皇帝的风姿都无,孟邑谌心中嘲笑,面上却不显,颔首行过礼,坐下后,问孟衍,“不知皇上,请臣来所为何事?”
“此间没外人,皇兄就不要与朕遮遮掩掩的了,陆小姐被休一事,您有什么想法?”
“臣但凭皇上处置。”
“那朕便真为他们二人赐婚了?”
“若是那女子身世品行无碍,褚将军又喜欢,皇上下旨赐婚成全两人,也不失为喜事一桩。”
“皇兄这般说,朕就放心多了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见孟衍放下心来,孟邑谌又忽然沉脸,拐了个弯,却半晌没有后话。
孟衍被他吓的一怔,龙椅都有些坐不稳,头冒虚汗,磕绊着询问,“皇兄、皇兄还有什么要交代?”
“也无甚,只是想提醒皇上一句,慢慢查、细细地查,务必查个清楚,千万别被人钻了空子……到头来,毁了皇上的英明,遭百姓骂。”最后两句,孟邑谌彻底将孟衍紧绷的神经压垮,他突然觉得四肢酸软,头晕脑胀,怔怔道,“听皇兄的意思,那女子并不适合嫁给褚将军?”
“皇上查清楚,不就知道了。”孟邑谌死活不肯给他透底。说完这句,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,便躬身退下了。
孟衍头上虚汗冒的更厉害。吓坏了伺候在旁的大太监,一面让人备了帕子亲自替主子抹汗,一面紧张地问,“皇上身子不爽利,可要让人传太医?”
“不必!”孟衍慌忙摆手拒绝,“不能请太医,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朕不适,不然……”传到外面,肯定又是谣言四起。说什么皇上无能,摄政王英勇,王爷不过两句话就能将皇上吓的魂胆剧裂!
太丢人了!
虽然这是事实。
大太监知道主子的忌讳担忧,便听了他的,没有传太医。
他以为用薄荷油给孟衍擦擦,再燃点儿醒神的熏香就行。
但没想到,当晚孟衍却发起高烧。
精致的脸上,潮红一片。
这场面,吓的伴夜的大宫女差点晕过去,匆匆忙忙的喊人去请太医。
太医一来,整个乾元殿都沸腾起来,乱哄哄一片。
没多久,太后也来坐镇,一进来对着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就是一顿训。
大太监被骂的伏在地上,一动不敢动。
几个宫女头都磕破了。
太后的怒气却是半点都没消,指着众人,气急败坏道,“皇上若是无事,哀家姑且可以饶你们一命,皇上若是有事,不止你们得去慎刑司,就是你们的家人,也休想逃过!”
慎刑司,不消说里面的七十二般刑具,三百六十种酷刑,就光这一个名字,殿内众人已经吓的脸色傻白,浑身紧绷,恨不能现在就一头撞死……但是他们哪敢,宫人自戕是要拖累三族的。他们胆大的敢舍了自己的性命,可家人的性命,但凡有点儿良心的人,都不愿意拖累。
太后骂完众人,太医才把完脉,聚在一起商讨药方。
太后急的嘴上都已经起了火泡,问主治太医,“皇上病情如何,可稳住了?”
太医满头冷汗的跪下,“回太后的话,臣已经用烧酒亲自替皇上擦过身,但是太晚了,热度根本退不下去……现在只能开一剂药,灌下去试试!”
“那你还不开药!”太后一听孟衍高热仍未退下,一双杏眼瞪得溜圆。
太医一听,当即一抖,心里却抱怨着,不是您把我揪过来问话吗?
正要起身退回去继续商讨药方,太后不悦的又催了一句,连声威胁,他们若治不好皇上,都得砍头。
太医都被吓的一头冷汗,对于太后的添乱,敢怒不敢言。
一个时辰后,药汁终于煎好。
太医捧着药碗进来,正要上前喂给龙榻上的孟衍。
太后又阔步走上前来,绷着脸道,“把药给哀家,哀家亲自喂皇上。”
太医不敢不答应,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递给太后。
太后接过后,手烫的一阵哆嗦,一不留神,药碗就被她甩飞出去。全部喂给了地毯。顿时,她脸色就变了,大声斥责道,“谁煎的药,是想烫死哀家!”
“太后饶命!”十几个太医山呼着跪下。
太后气的直喘粗气,大骂,“放肆!放肆!你们是不是故意的!你们是不是也看不起本王和皇上!”
这哪儿敢呢!
太医吓出一声冷汗,很想说,太后息怒,先给皇上喂了药再说别的。但是没一个人敢。
最后还是太后身边的嬷嬷低声劝了句,“太后,皇上身子为上!”
太后被提醒,这才想起孟衍还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,狠狠的剜了太医们一眼,“你们都是死人,还不快去再拿一碗药!”
“太、太后,三碗水就煎了这一碗药……”药还被您老给洒了……
太医此时此刻,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。
太后听太医这么说,眼中当即透出一抹冷光,“你们无能,合着还怪哀家了?”
可不就是怪你!
跪在地上的太医都这么想,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。哗啦啦的起了身,出去煎药。
又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,药才煎好。
这回,太后没有再抢着喂药。
主治太医一小口一小口的给孟衍喂完药。
孟衍已经烧的迷糊,口中迭声喊着,“皇兄别过来、皇兄别过来……我也不想要这皇位,是母后、母后逼我的……”
太后在一旁听着,弑子的心都有了!
堂堂皇帝,胆子怎么比猫还小。
太医假装没听到的样子,又让人搬了一罐御酒,继续帮孟衍擦身。
如此折腾到天明,孟衍身上的热度才稍微降下一些。
皇帝身体抱恙,次日只能歇朝。所有大臣一并涌去了政事堂听孟邑谌吩咐。
孟邑谌将整事处理的差不多,去乾元殿走了一趟。
当时,太后正坐在龙床一侧抹眼泪。听见有人通报摄政王觐见。眼中登时迸出一抹杀气,不过很快,又被她隐了过去,起身与孟邑谌见礼。
孟邑谌对太后完全不假辞色,直接看向一旁跪着侍奉的太医,问,“皇上病情如何?”
“回王爷的话,高热已经退下来了,连续服上几日药,身体应该就会痊愈了。”太医磕了个头,恭恭敬敬禀道。
孟邑谌‘嗯’了一声,又交代,“你们务必精心伺候皇上,若是皇上有个好歹,你们万死难辞其咎!”
“是,王爷!”太医颤颤巍巍的应声,整个人都趴伏在地上。
孟邑谌探完病,离了乾元殿,一个眼神都不带给太后……
太后在他走后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孟衍是在三天后才醒来的。
两眼之间没有一点儿神采。
太后听到消息后,第一时间赶到龙榻边,摸着他的脸,含泪道,“衍儿、衍儿你终于醒了……你可知道这几日,母后都要担心死了。”
“母、母后……”龙榻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动了下眼皮,一脸茫然的呢喃。
“你难道不认识母后了吗?”太后如遭雷击,整个身形不稳起来,眼泪刷的一下流出,哽咽着问。
孟衍只是瞪着空洞的眼,半晌才道,“母后,饿……饿死了……”
“衍儿,你说话啊,你到底认不认识母后!”太后手滑到孟衍肩膀上,用力的摇晃。
孟衍大病初醒,又许久不曾进食,哪里受得住她的力气,直接眼皮一翻,又晕死过去。
太后亲眼看见儿子又晕过去,忙喊人传太医。
当值的太医听到传唤,立刻进了室内。跪倒在龙榻前,问太后,“皇上如何了?”
“皇上他刚刚醒来过,但是他不认识哀家,哀家摇了他两下,他便晕死过去了,太医你快看看,皇上他究竟怎么了?”太后烦躁的说着。
太医赶紧拿出脉枕,替孟衍搭脉。
搭完脉,又从医箱取出针包,抽了根银针出来,在孟衍人中扎了下。
两滴血流出,孟衍眼皮颤了颤,慢慢转醒。
睁开眼睛后,他最先看见太后,身子微微瑟缩了下,喊了声“我饿”。
太后听到,正要再上前质问。
太医却已经让人去端吃的来。